治沙之才｜阿不都拉·阿巴斯：傾注半生心血研究新疆地衣

　　1976年，阿不都拉·阿巴斯于新疆大學畢業(yè)后選擇留校任教。1990年，他赴南京師范大學進修學習，師從著名的殼狀地衣專家吳繼農教授，學習地衣生物學的研究方式方法。1993年至1995年9月，他在中國科學院微生物所魏江春院士國家級實驗室深造研究地衣生物學3年。1995年，學業(yè)期滿，他回到學校，繼續(xù)深入研究地衣。

　　學術上，做項目、帶團隊、發(fā)文章，阿不都拉·阿巴斯成為了新疆地區(qū)“首位系統(tǒng)地研究地衣資源的奠基者” ；實踐上，登高山，蹚河流，采樣本，他為新疆地區(qū)地衣資源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礎。

　　在荒蕪的山間，隱藏著微小而神秘的生命，地衣是附著在巖石表面肉眼可見的生物。在其生長中，產生的地衣酸可對巖石表面進行生物風化，形成硬化的基物，變?yōu)橥寥缹?，可為其他高等植物的生存?chuàng)造生長條件。地衣可覆蓋荒漠表面，改變沙土流動環(huán)境，因此地衣被贊譽為“荒漠拓荒者”。

　　新疆因其獨特的自然條件，擁有豐富的生物基因庫，也是各類形態(tài)地衣的資源庫。在該領域研究中，新疆大學生命科學與技術學院教授阿不都拉·阿巴斯用了半生時光。

阿不都拉·阿巴斯在硫磺溝鎮(zhèn)采集地衣標本。天山網-新疆日報記者 宋海波攝

　　是科學家，也是非遺傳承人

　　“地衣和苔蘚的形態(tài)相似，它是苔蘚嗎？”面對記者的疑問，阿不都拉嚴肅地說：“地衣并不是植物，它是一種共生藻和共生真菌組合而成的真菌。在自然界中分布的殼狀、葉狀、枝狀3種地衣類型，它們形態(tài)各異，各有特色。”

　　當車輛行駛在S201省道時，朝陽映在連綿起伏的山丘上，初雪多了幾分色彩，宛如童話世界。

　　“蘇師傅，這地方不陌生吧？”阿不都拉問著，手里拿出相機拍攝路牌?！芭穆放剖俏覀兊目瓶紤T例，留下痕跡，證明我們曾來過?！彼緳C蘇新明是阿不都拉的“老伙計”，他們合作多年。每每野外科考，他會駕車與阿不都拉一同前往新疆各地采集地衣標本。

　　“和阿老師去的地方多了，我也能分辨地衣的種類。我們已經跑壞了一輛車，現(xiàn)在換輛新車接著采集標本?！碧K新明說。

　　當車輛駛向山間深處，急彎越來越多?！疤K師傅，停車?！卑⒉欢祭⒖檀蜷_車門取出設備走向大小不一的巖石前，只見幾塊紅色、綠色的地衣附著在上面。

　　他蹲下身子，手持放大鏡，俯身靠近石塊觀察?！笆侨~狀地衣，看來這里空氣還不錯?！?他迅速取出相機，將鏡頭貼近地衣，拍攝下幾張照片。接著，他拿起掛在脖子上的GPS設備，按下幾個鍵，數(shù)字躍然而出，一切流程都是有條不紊?！癎PS數(shù)據(jù)能快速記錄地衣分布的經緯度信息，便于歸類整理。”說完，他放下相機，取出鐵錘和榔頭。小心翼翼地對著石塊側面鑿去，他慢慢取下附著地衣的石片，細心地用紙巾包裹著地衣，然后放入野外采集標本袋中，橡皮筋纏繞妥帖，便完成地衣標本采集。

　　連續(xù)采集兩個小時后，阿不都拉坐在巖石上歇息。他從背包里取出幾塊蜂蜜餅干，邊吃邊說：“這也是我的裝備，野外考察最消耗體力，需要經常補充能量?！?/p>

　　業(yè)余時間，他還是一位塔塔爾族傳統(tǒng)糕點非遺傳承人，經常親手制作各種糕點，與親朋好友分享美食?！?012年，塔塔爾族傳統(tǒng)糕點制作技藝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同時我被認定為該技藝自治區(qū)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卑⒉欢祭f，“小時候，每周媽媽都會做兩次糕點，我總是在旁邊打下手，慢慢地掌握糕點制作的訣竅。步入工作崗位后，我仍然保持著每周制作一次糕點的習慣，親朋好友相聚時，它是最好的美食?！?/p>

　　吃完餅干，他拍拍手，再次拾起鐵錘和放大鏡，繼續(xù)穿梭于斑駁的巖石間，搜尋地衣。

阿不都拉·阿巴斯用放大鏡中觀察地衣標本。天山網-新疆日報記者 宋海波攝

　　十幾張存儲卡，濃縮30余年科研印記

　　踏入阿不都拉的家，整體裝飾典雅，但他的書房別有洞天，仿佛是一個記錄自然的秘境。

　　只見電腦桌邊堆滿了書本，形成一個龐大而有序的書山。十幾個箱子里裝滿了密密麻麻的地衣標本，阿不都拉介紹，采集的每個標本都封裝在正規(guī)的地衣標本袋里，上面寫著地衣種類的名稱、分布區(qū)域、經緯度、采集人、鑒定人等。每一個字，都是他仔細核對后親手寫上或打印貼上，為地衣制作“身份證”，已成為他的重要工作步驟。

　　當他拿出從南山新鮮采集的地衣標本，兩只小貓好奇地嗅著采集回來的地衣標本袋，宛若兩個“小助手”。

　　“地衣的解剖結構比較復雜，還要制作切片，進行實驗來斷定?！卑⒉欢祭榻B，在鑒定新種時，根據(jù)地衣特性，運用觀察形態(tài)結構、解剖結構、顯色反應、微量化學結晶、薄層層析等方法，還需做分子DNA片段測序才能得到最終結果。

　　當?shù)匾聵吮局糜谏锝馄淑R下，阿不都拉目光專注而有序地在物鏡臺標本上移動，尋找每一個微小的特有附屬結構細節(jié)。

　　在他身后，一臺用壞的解剖鏡靜靜地立在桌面，默默見證他專注在地衣領域研究工作的時日。

　　“我的電腦上文件夾就像一本地衣詞典，我為每張地衣照片都做標簽化工作。在檢索時，只需輸入任意一條信息，就能迅速找到對應的照片?！比绱藝乐?shù)墓ぷ髁晳T，離不開他在求學期間打下的良好科研基礎。

　　我國地衣研究起步較晚，始于上世紀六十年代，由魏江春院士帶領科研人員展開，起步晚、資料有限、人手不足成為地衣研究者不得不面臨的困境。

　　1993年至1995年9月，阿不都拉在中國科學院微生物所魏江春院士國家級實驗室深造研究地衣生物學3年。他逐漸認識到，研究地衣在我國生物學領域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新疆是豐富的天然地衣生物基因庫，地衣是自然環(huán)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們既是生物多樣性的具體體現(xiàn)，也是生態(tài)系統(tǒng)穩(wěn)定性的重要保障。”

阿不都拉·阿巴斯使用解剖鏡中觀察地衣標本。天山網-新疆日報記者 宋海波攝

　　1995年，學業(yè)期滿，他回到學校，繼續(xù)深入研究地衣?！澳菚喈斃щy，缺少儀器設備，有關中國地衣的研究資料匱乏，是我必須要面對的情況?！卑⒉欢祭_始重視地衣標本的采集，以期得到新疆地衣研究的一手資料。

　　在他的書桌上擺放著一摞儲存卡，做完實驗后，他通常將照片資料拷貝至電腦。用中文與拉丁文備注采集信息，導入文件夾中，并建立描述特征的電子版文件。阿不都拉說：“卡里存儲的都是地衣照片，大概20萬張?！?/p>

　　十幾張存儲卡，是他30余年的科研印記。

　　我的墓前會擺上地衣

　　“退休后，我和曾經培養(yǎng)的碩博研究生共同采集研究，發(fā)現(xiàn)了30種新種地衣，文章被SCI收錄，并將地衣的基因組全都錄入世界基因庫。”阿不都拉自豪地說。

　　山高路遠，難以為繼。多年來，他帶領碩博研究生輾轉于天山、阿爾泰山、昆侖山等地。每當發(fā)現(xiàn)未知的地衣時，阿不都拉知道，這漫漫路途是值得的。

　　“記得有一次在阿爾金山考察時，疑似發(fā)現(xiàn)新種，我激動得手都在抖，小心翼翼地保護好標本，帶回實驗室研究分析后，確定是新種，大家都長舒一口氣?！卑⒉欢祭χf。

　　多年野外考察，也讓他們數(shù)次陷入險境。“1980年，我們帶一個班的學生在喀納斯湖西南部的山頭采集標本，歸來時，被一只狗熊尾隨。” 阿不都拉點燃火把走在隊伍末尾，得以安全脫困。此外，在崎嶇山路上摔傷磕傷也是家常便飯?！皩τ谖覀兘⒌男陆髮W‘中國西北干旱區(qū)第一研究中心’團隊來說，這些困難遠不及每次發(fā)現(xiàn)新種地衣時的喜悅和成就感?！?/p>

　　從事地衣研究的樂趣，也在學生們心中留下難忘記憶。2003級植物學碩士生劉麗燕至今難忘那段時光?！拔覀兒桶⒉欢祭蠋熞黄鹜獬霾杉匾聵吮緯r，可以品嘗到老師親手制作的塔塔爾族傳統(tǒng)糕點，他總是耐心地解答我們的問題?！?畢業(yè)后，她進入新疆林科院造林治沙研究所工作，“盡管我現(xiàn)在不從事地衣研究，但是那段科研時光為我今后從事荒漠化治理工作奠定了基礎?！?/p>

　　在2010級博士生古麗波斯坦·司馬義看來，阿不都拉以其嚴謹?shù)目蒲芯駥λa生深遠的影響?！鞍⒗蠋熥鳛槲掖T博學習階段的導師，每當我想放棄科研時，他都會鼓勵我，給予我實驗指導。”如今，古麗波斯坦在新疆林業(yè)規(guī)劃院工作，“十余年的求學生涯，讓我的研究范圍擴大到沙漠化治理，每到一地，開展地衣研究實驗，是我最開心的時候?！?/p>

阿不都拉·阿巴斯。天山網-新疆日報記者 宋海波攝

　　新疆地衣資源豐富，但相關研究較少。“我編寫的《新疆原色地衣圖譜》書籍，明年能出版發(fā)行?！?阿不都拉介紹。該書從基礎生物學應用的角度出發(fā)，是一部科普性專著，可為地衣研究者、高等學校植物學科選修課的學生、地衣愛好者提供參考價值。

　　流沙漫卷，歲月蹉跎。43年的地衣研究，無數(shù)人問他，研究地衣，難掙分文，有何用？“他們都說我是傻瓜?！卑⒉欢祭χf，“我熱愛地衣生物學的研究，地衣伴隨我一生。如果離開地衣研究，我會感到人生失去方向和意義?！?/p>

　　思及此，阿不都拉·阿巴斯神情一肅，緩緩道出心底的愿望：“我離世后，家人會在墓前擺放一片巖石上長滿地衣的標本，作為對這段熱愛之旅的延續(xù)吧。”那些小小的生命和這份執(zhí)著，承載著他畢生心血。

（整合編輯/海報設計：趙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