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牘中國｜跟著唐代小吏走進千年前的高昌城

　　【文化視線】

　　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劉萌萌

　　唐玄宗開元和天寶年間（713年—756年）是唐朝國力最強，絲綢之路貿(mào)易往來也最繁榮的時期。

根據(jù)文獻手繪的西州市丞氾惟表的一天。 資料圖

　　唐朝在吐魯番盆地設(shè)置西州，治所高昌城，城里各類商行遍布街市，各色人等摩肩接踵，他們將金銀器、香料、良馬、絲綢與瓷器等商品載運而來，互通有無，儼然成為東西方物資交流、商業(yè)貿(mào)易的中心。

　　近1300年前，一位名叫氾惟表的唐代基層小吏出現(xiàn)在一份文書中，記錄了他身為西州市丞一天的日程。這份《唐天寶二年（743）八月交河郡市司牒（市估案）》的文書出土于阿斯塔那古墓。

　　近日，記者跟隨國家文物局組織的新疆文物保護利用成果主題宣傳活動，實地踏訪高昌故城。在吐魯番學(xué)研究院副院長陳愛峰的講述下，跟隨那位基層小吏走進西域繁華都城。

　　高昌城秩序井然

　　大家好，我叫氾惟表，是大唐高昌城里的一名小吏。

　　高昌城位于現(xiàn)在的吐魯番市東30余公里的二堡鄉(xiāng)，是那時東天山南麓的第一大中心城鎮(zhèn)，分為宮城、內(nèi)城和外城三重城，城外還有護城河。

　　《舊唐書·高昌傳》描述侯君集攻打高昌城時，曾有這樣一段記載：“命士卒填其隍塹，發(fā)拋車以攻之。又為十丈高樓，俯視城內(nèi)，有行人及飛石所中處，皆唱言之，人多入室避石。”所謂“隍塹”就是護城河。

　　提起護城河，還有一段趣事。

根據(jù)史料還原的用水風(fēng)波。資料圖

　　每年3月，高昌城里的居民都要利用護城河里的水去灌溉麥田和葡萄地。在城南邊的一段護城河旁，一群居民因為利用河水澆地之事發(fā)生了爭執(zhí)，從早上到中午，一直僵持不下。后來，德高望重的董思舉老人來了，他在河邊立了一個水牌，按既定的次序和規(guī)定的時間進行灌溉，一場用水澆地的紛爭才平息下來，不得不贊嘆老百姓的智慧。

　　高昌城里被劃分為了若干區(qū)，通稱為坊，這就是老百姓居住的地方，要想做生意，就得去城的東南和西南，那里才能開店做買賣，被稱為市，集中行業(yè)經(jīng)營。

　　我的工作單位叫市司，就在高昌城的南邊。那時，凡是各都督府治所和4萬戶以上的州，才能設(shè)置市場或市署，派置市令、市丞、錄事等官員，管理坊市的各項事務(wù)，包括各種交易，避免違法之事，同時還負責記錄市場上各類商品交易價格的職責，和今天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職責類似。

　　我的職位就是市丞。你們或許好奇，市丞到底是管啥的？

　　我的上司是市令，我的下屬包括多個錄事，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我是管理市場貿(mào)易的二把手，輔佐市令。

　　巡視市場評估物價

　　唐玄宗天寶二年（743年）八月三日那天，天氣格外炎熱。因為前一天的工作沒做完，天剛蒙蒙亮，我就來到州府辦公。結(jié)果得知上司市令不在，我嘆了口氣，這意味著今天的工作更多了。

　　我首先查看了最近商品交易的物價，然后處理公文，忙碌得連水都顧不上喝，就聽到了報時的鼓聲傳來：壞了，開市時間到了。

　　看過小說《長安十二時辰》的人肯定知道，那時，城內(nèi)每天的市場貿(mào)易，都有官府人員進行監(jiān)管，統(tǒng)一給出信號，提醒大家該消費了、該收攤回家了。

　　《唐六典》就曾記載：“凡市，以日午擊鼓三百聲，而眾以會；日入前七刻，擊鉦三百聲，而眾以散?！币馑际钦f到了開市的時候，擊鼓三百聲作為開市的信號，表示可以擺出商品進行買賣了，到了該閉市時，也要擊鉦三百聲，提醒大家該收攤回家休息了。

　　話不多說，我出了州府就趕往市場，門外早已擠滿了不同服飾的各路商人牽著滿載貨物的駱駝，我示意手下人擊鼓三百，宣布正式開市。

　　高昌城里的集市極為熱鬧，從綾羅綢緞、脂粉首飾，到刀槍鞍馬、古籍書肆，無論餐飲住宿，還是藥鋪柜坊（存放錢幣的機構(gòu)），哪怕是出售喪葬物品的兇肆，都能找到。總之是商賈云集，應(yīng)有盡有，可以說是世界商品貿(mào)易的集散地。

　　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穿行在熱鬧的集市，我用不太熟練的粟特語和迎面碰見的中亞商人打著招呼，那時整個唐朝都充滿著“國際范兒”，事實上，不僅是高昌城，即使是長安和洛陽，粟特商人都很常見，他們沿著古絲綢之路帶來能歌善舞的“胡姬”，也帶來了胡服、胡帽、胡旋舞等時尚風(fēng)。

　　按照唐律規(guī)定，市司每十天要定期對市場上的物價進行評估，并按照質(zhì)量好壞定為上、中、下三種價格，評估物價就是我巡視集市最重要的任務(wù)。

《交河郡市估案》真實記錄了當時交河郡治西州市坊的建置和商品三賈價格。資料圖

　　我走進了一家布行，店主告訴我，近來“常州布”比較暢銷，質(zhì)量好的一端（表布帛數(shù)量，古代布帛二端相向卷，合為一匹，一端為半匹，其長度相當于二丈，也就是6米多）可以賣到500文，中等的490文，差一些的480文；果子行的葡萄干也深受中原商人的青睞，一升可以賣到17文、16文和15文不等。

　　這價格讓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要知道，那時的常州絲織物聞名天下，從江南水鄉(xiāng)運到西域歷經(jīng)千里，實屬不易，賣的貴些也是正常。而中原的商人購入葡萄干后，也會經(jīng)由長安運到全國各地，小賺一筆。

　　客商往來需要“通行證”

　　不過，客商們要想往來于西域與長安并不容易。

　　當時做生意的手續(xù)比較麻煩。唐律規(guī)定，老百姓只要離開本縣本州，無論原因都必須持有過所才能出入關(guān)津。對國內(nèi)人員來說，過所相當于身份證加通行證，對外國人來說，則相當于護照。

　　《石染典過所》就記載了西州商人石染典辦理過所的過程。

　　在高昌城的市場上，石染典用十八匹大練從康思禮手里買了一匹六歲的馬。半個多月后，他向西州官衙提出了去伊州（今新疆哈密）做買賣的申請，兩天后過所辦了下來，他帶著三個家奴、十頭驢一匹馬和一頭騾子，才順利出發(fā)了，每到一州，都需要去找相應(yīng)的官員辦理過所。

　　這些官員們不但要查閱商隊身份，還要查驗所攜帶的牲口數(shù)量，馬匹等在管制范圍內(nèi)的貨物必須提供相關(guān)的買賣合同以確保來路正常。

《石染典過所》資料圖

　　《石染典過所》上就有朱印五處，首印為“瓜州都督府之印”，中間三印為“沙州之印”，結(jié)尾處為“伊州之印”。由此可以看出石染典當年的行程，他先是攜帶安西都護府頒發(fā)的過所，從安西到瓜州經(jīng)商，后又請求瓜州都督府頒發(fā)回安西的過所，途中經(jīng)過了鐵門關(guān)。

　　就算是大名鼎鼎的玄奘，如果沒有過所，也會被定為“偷渡”。其實，石染典還不算是行程最遠的，有的商人要一直走到長安、福州，那是數(shù)倍于石染典的漫漫長路。

鳥瞰高昌故城。資料圖

　　后來，我翻閱前任官員記錄在案的文書時，發(fā)現(xiàn)石染典曾多次購買馬匹，這意味著他在不斷擴充商隊的規(guī)模。像石染典這類行商及其他大大小小商隊的來回穿梭、辛勤勞作，造就了絲綢之路沿線的經(jīng)濟繁榮。

　　南來北往的客商趕著運貨的駱駝、馬匹，在高昌城中云集交流，那一番盛景我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