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白山古戍堡中的一段熱血新疆史 ——昆侖科考手記之二

　　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

　　唐代麻扎塔格戍堡遺址矗立在紅白山的紅山嘴之巔，陽光照耀下宛如火炬。山腳，和田河滔滔而過。第一眼看到它時，有兩個“想不到”：想不到茫茫大漠中有如此險峻的山，想不到茫茫大漠中有如此寬敞的河。

紅白山，右近處為紅山之巔的唐代古戍堡，左遠處為白山。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此處位于和田地區(qū)墨玉縣喀瓦克鄉(xiāng)北部，地處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紅白山”之得名，來自此處并列的兩座山，北側(cè)山色銀白，南側(cè)山色赭紅。

衛(wèi)星地圖上的紅白山與和田河。穆桂金提供

　　“這是昆侖山升起過程中，晚期在塔里木盆地腹地帶起來的山地。兩山顏色不同是因為構(gòu)成山地的地層有差異。紅山是較新陸相碎屑砂泥巖，地層在形成時氣候濕熱，鐵元素被氧化成鐵銹紅；白山是較老一些的地層，主要由一些厚層石膏和富含石膏的巖層構(gòu)成，化學(xué)沉積特征反映出當時氣候干熱?！敝袊茖W(xué)院新疆生態(tài)與地理研究所研究員、地質(zhì)地理學(xué)家穆桂金說。他給記者看一張衛(wèi)星圖，和田河如弓，紅白山若箭，麻扎塔格戍堡就是“箭頭”，可見其地理位置之重要。

紅白山扼守和田河。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踞山傍水，易守難攻，事實上，此處早在漢代就已是軍事要塞，唐代戍堡遺址西約60米處為漢代烽燧遺址。戍堡與烽燧均為棕紅色砂巖石板和土坯錯縫平砌而成，墻垣中夾有紅柳枝等，“注意看，漢代烽燧用的紅柳枝明顯比唐代戍堡要密集，可見唐代建筑工藝的進步?！敝袊鐣茖W(xué)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巫新華如是說。

唐代戍堡墻體。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麻扎塔格戍堡在唐代文獻中的名字為“神山”，《新唐書》載：“自拔換南而東，經(jīng)昆崗、渡赤河，又西南經(jīng)神山、睢陽、咸泊，又南經(jīng)疏樹，九百三十里至于闐鎮(zhèn)城?！薄鞍螕Q”，即今天的阿克蘇，可見此處在古代是扼守于闐與龜茲通道的要塞。

寫滿滄桑的唐代戍堡。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麻扎塔格戍堡在史料中屢屢出現(xiàn)。”華南師范大學(xué)教授、新疆歷史文化學(xué)者張弛說，“《宋史·于闐傳》等史書上稱之為‘圣山’‘神山’，《太平寰宇記》《資治通鑒》以及清代文獻《莎車行記》、民國時期鄧纘先的《葉迪紀程》都對它有過描述?！?/p>

險峻的紅白山。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1906年4月，英國考古學(xué)家斯坦因到達麻札塔格戍堡遺址，在這里發(fā)現(xiàn)一批漢、回鶻、藏文寫本。上世紀30年代初，中國考古學(xué)家黃文弼教授也來這里進行過考古調(diào)查。張弛介紹說，根據(jù)此地出土的文書記載，在8世紀晚期，唐軍曾與吐蕃在此一線交戰(zhàn)，“根據(jù)斯坦因所獲猶太波斯語信札以及中國國家圖書館新獲猶太波斯語文書記載，公元802年，唐軍仍在此活動?！?/p>

在沙漠中拔地而起的紅白山。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802年，距離北庭都護府陷落于吐蕃已有12年。

　　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當時駐守西域的唐軍精銳被唐廷召赴中原平叛，其中包括以陌刀殺敵著稱的猛將李嗣業(yè)。吐蕃趁機入侵西域，并攻取河西走廊，西域與中央政權(quán)從此失去聯(lián)系。后來，主政北庭都護府十數(shù)年的李元忠在屢屢試圖與朝廷聯(lián)系但屢屢都受阻不能到達長安之后，終于在唐建中二年（公元781年），派出信使萬里迢迢繞道蒙古高原，經(jīng)回紇來到了長安，朝廷這才驚喜地發(fā)現(xiàn)，安西和北庭還依然控制在唐朝留守部隊手里，唐皇下詔，其中寫道：

　　“自關(guān)、隴失守，東西阻絕，忠義之徒，泣血相守，慎固封略，奉遵禮教，皆侯伯守將交修共理之所致也?！?/p>

紅白山上的漢代烽燧。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公元790年，北庭都護府淪陷了，此后西域的其余唐軍不見于正史記載，《舊唐書·吐蕃傳》記云：“自是安西阻絕，莫知存否”。

　　但唐朝孤軍仍在奮戰(zhàn)。“他們一直奮戰(zhàn)到公元808年吐蕃攻占安西都護府所在的龜茲城?！睆埑谡f。為何能精確到808年？因為這場戰(zhàn)斗中，一名安西戍卒被吐蕃俘虜，翌年，也就是809年，他設(shè)法逃亡只身奔唐，反為唐朝邊將作為蕃俘押送流放，詩人元稹親歷此事，賦詩《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十二首·縛戎人》，記載了這個真實的悲劇，龜茲淪陷，是在一個冬夜：

　　“半夜城摧鵝雁鳴，妻啼子叫曾不歇。陰森神廟未敢依，脆薄河冰安可越……平明蕃騎四面走，古墓深林盡株榾。少壯為俘頭被髡，老翁留居足多刖……”

正對和田河的唐代戍堡。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時任安西大都護郭昕，是唐朝著名將領(lǐng)郭子儀的侄子。龜茲城破后，他的下落，史料中沒有任何記載。近年來，阿克蘇地區(qū)境內(nèi)的唐代遺址中出土和發(fā)現(xiàn)的由安西守軍自鑄的唐代“大歷元寶”和“建中通寶”及“元”字錢和“中”字錢，卻可實證郭昕和他率領(lǐng)的最后一支唐軍，雖萬里隔絕，仍克奉正朔，堅守西域，直至最后一刻。他們不知道，“建中”年號只有短短4年，這是他們最后一次得知中原信息……

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銘牌。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這個故事，前些年被拍成了視頻《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轉(zhuǎn)賬》，故事發(fā)生在公元790年，西域只剩下龜茲和西州兩城。兩地之間輸送軍費，但運款小隊在半路與敵人同歸于盡，流民盧十四（其實也是一名唐軍，被打散后淪為乞丐）在偷摸財貨時，被之前暈倒的唐兵郭元正制服。于是，郭元正押解盧十四踏上了送錢的旅程，二人遇賊后，以少敵眾，將對方全部斬殺，而郭元正不幸遇難，盧十四一人拖帶著軍費，分文不少，終于抵達了西州城，完成了任務(wù)，而這里的唐軍，已是滿頭白發(fā)，他們含淚捧起“大唐建中”制錢……雖然這是中國銀聯(lián)推出的一個廣告，仍讓無數(shù)人淚目。

　　“唐代麻扎塔格戍堡，是唐朝孤軍阻止吐蕃軍隊北上龜茲的重要要塞之一，這里隱藏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巫新華感嘆道，他說，新疆歷史波瀾壯闊，愛國主義貫穿其中，有太多的故事可以挖掘！

解放軍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進軍和田地圖，麻扎塔格（紅白山）是關(guān)鍵一站。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軍墾博物館提供

　　1949年12月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一野第一兵團二軍五師15團1803名戰(zhàn)士奉命從阿克蘇出發(fā)，沿和田河南下，歷時18天，行程1580里，徒步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如神兵天降，進駐和田。紅白山，就是他們沙漠行軍途經(jīng)的重要節(jié)點。千年烽燧、戍堡，假若會說話，應(yīng)感嘆換了人間。

國家級長城重要點段銘牌。天山網(wǎng)-新疆日報記者 肖春飛攝

　　國家文物局2020年11月24日公布：唐代麻扎塔格戍堡為國家級長城重要點段。目前在新疆保存最好、規(guī)模最大的古代烽燧，是守護昔日古城龜茲、今天庫車的世界文化遺產(chǎn)——克孜爾尕哈烽燧。

　　這些長城遺址見證著歷史，歷史也銘記著已融入其中的耿耿忠心。